刘彻眼角额头上的皱纹叠成一条条纹络,紧紧的攥着手中的文书,目光深沉而悠远,如要看到金马门外的太子刘据。
并没有听一个小黄门的趁机构陷,也没有怪罪小黄门的想法。
在长安城,在每一座三公九卿官署,在朝堂,在这座宣室殿,在天下,充斥着每一个人对权力的渴望,也必须要允许每一种声音的存在,如果没有那就要制造出新的声音。
只是!
刘彻的神思在翻涌,眸光在涌动着锐利的锋芒。
闯宫禁,允许!身为太子如若仅仅是一些宵小之辈阻拦就见不到皇帝,那这太子白当了。
喊孤是太子,允许!在他刘彻没有废太子前,刘据就是太子。
打死苏文,允许!一个小黄门还代表不了皇帝的颜面,在这座皇宫,或死或贬小黄门是更换最为频繁的宦官,但依旧有无数宦官想要打破头成为小黄门。
累了,被折磨的受够了,做儿子可以允许!但做太子?没有喊累的资格,更没有被折磨就哭哭啼啼的资格。
招揽贤才,纳取心腹,允许!大汉的太子不是摆设,更不是养在温室的花朵,没有一个太子或是皇帝,要受人掣肘,如果有,那就杀伐,那就夺权,想尽一切办法的夺权。
做不到那就是不够资格。
若太子只是七八岁,十余岁,需要成长,需要觉醒帝王之路,可以慢慢培养,甚至可以塞进去几个效忠太子的班底,但现在,只有皇帝和太子的权斗,只有太子和竞争者的权斗,不踩着尸骨坐稳太子,坐稳皇帝,那就活该被废。
大汉四代七位皇帝,不会从权臣手中夺权,不会从外戚手中夺权,不会从后宫手中夺权的都早死了,大汉的皇帝只能死在夺权的路上。
就两个字,夺权!
太子宫内的权要夺,朝堂的权要夺,军中的权要夺,天下官员的权要夺,各路王国诸侯的权要夺,他刘彻的权也要夺。
谁不听话那就杀到听话为止!打不过即便是忍,也要忍让中积蓄力量,一招翻盘权倾天下。
“是太子自己想变?是史高裹挟着太子在变?还是太子被史高影响着在变?”
刘彻轻声呢喃,眼袋在皱眉下轻轻鼓起,凹陷眼眶内的眼珠子,渐渐带上了一丝丝冰冷的杀意。
寒到骨头里的声音从刘彻张嘴中涌动在整座大殿:“如果太子只是被史高裹挟着,偏听偏信放权于史高胡作非为,那这太子就该被废了!”
轰隆一声!
宣室殿内的天像是要塌了一样,周遭的黄门齐刷刷跪在了地上。
旁侧的霍光和张安世差点吓的瘫倒在地,陛下对太子不满意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今日,是陛下第一次说出如此严重的话。
不过,两人都是少年老陈之样,一动不动像是因为距离远没有听到一样,继续翻看文书,可眼睛都散光了。
而此时!金马门外!
一具高五尺四,长七尺六的青铜实心以汗血宝马为原型铸造的铜马,以四脚飞奔姿态停在金马门外。
金马门不仅仅是未央宫宫门,也不仅仅是中央官署内官员进出未央宫的通道,更是文士待诏等候皇帝召见的地方。
东方朔,主父偃,董仲舒,严助,朱买臣等众多出身低微,因一策而名动天下的贤良文学之士,皆是从此门踏上了辉煌之路。
但现在,刘据只感觉自己真的要疯了。
“史高,你到底想干什么,今日已经做的够多的了,不行不行,这里是金马门啊,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能传到天下文人学士,朝中文武大臣耳中!”
“甚至,有王公大臣的府邸专门派人在这里盯着,看看有什么陌生的面孔在这里待诏入宫!”
刘据站在车驾前辕上,带着颤音,还没有接受自己政绩和前任太子家令王琮的事,就被史高架在了金马门外。
心都在颤!不,是他的腿都在颤。
太子调兵在金马门,逼着金马门司马李守正关闭宫门,这是要造反啊!
“殿下,站直身子,往你的前方看看,那是什么?”
史高就站在太子车驾的下方,仰着头盯着战战兢兢的刘据。
“还能是什么?”刘据只感觉自己要疯了的蹲着低着头瞳孔都在放大的压低声音:“是太子卫率,还有博望苑门客,三千人啊三千人啊,这是三千的兵马啊!”
“没错!”史高带着一丝丝微笑,同样小声道:“这是殿下可以直接调动的三千兵马,是太子宫卫率,直属太子宫,就算是陛下想要调动,也要问问太子的意思!”
“这些人,只认殿下,也只能认可殿下拥有唯一的调动权!”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刘据的舌头在打结。
“请殿下现在站起来,高呼两个字!”史高的声音很轻,只有刘据能听到的轻:“列阵!”
“疯了,孤真的要疯了!”刘据身体猛然一颤。
“殿下也说了,这里是金马门,殿下想这么耗着,还是殿下要下令回宫?”史高带着一丝笑意,眼神炙热的道:“殿下若是信微臣,那就喊出来!”
咕噜,刘据吞了吞唾沫,浑身一颤的起身,轻声喊了出来:“列阵!”
进前的侯杰,张光闻言,虽然不明所以,但立刻扯着嗓子对着一边懒散门客,一边算是有队列阵型的卫率暴喝一声。
“列阵!”
“列阵!”
踏踏踏!
三千兵马声势浩大的原地踏步,本来就是列阵状态。
只是比较散的队伍,稍微有些横平竖直了。
史高没有管,看都没有看后面列阵情况,很不满意的急促道:“殿下,喊出来,用尽你所有的力气喊出来,要高呼!”
“孤?”刘据带着疑惑之色低头看着史高,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起身之后似乎不怎么害怕了。
史高两只手反复抬高在胸前的示意,“喊出来,大声喊出来殿下,这是你的兵,你在练兵,怂什么?”
“呼!”刘据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的一声暴喝:“列阵!”
踏踏踏!
三千兵马声势浩大的原地踏步,并在踏步中不断发出了“喝喝喝……”的震耳欲聋之声。
“继续殿下,列阵,放大胆,放心干,大不了被陛下骂几句而已,殿下还怕被陛下骂?”史高的声音也变大了,实在是后面太吵了,只是一个劲的蛊惑刘据。
不要说刘据,他现在听着那一道道的声浪,都已经有些热血沸腾了。
“列阵!”刘据再次一声暴喝,声音已经交织,脚步声,列阵中的将士发出的‘喝喝喝’声,还有被掩盖掉的刘据声音。
“列阵!”
唰的一下,刘据挺直了腰杆,昂起了头,再次暴喝一声,声音虽然还在被掩盖,但比之前更大了一份。
“列阵!”
再一次,刘据又喊了出来,嘴巴张到了最大,真的在用尽所有力气的喊了出来,但是话语中却渐渐带上了一丝丝的……颤动和兴奋!
踏踏踏!
三千兵马还在原地踏步。
刘据挺着胸膛,浑身在激动颤抖着,看着三千将士一声声的汇聚成山海的洪流声,有一种刺激又兴奋的感觉像是在身体里喷涌而出。
不由自主的甩起了袖子,抬起了手臂,拂袖而起。
刹那间!
队列停止了躁动,“喝喝”的声音戛然而止。
整个金马门外都骤然安静了下来。
史高退后一步,给侯杰和张光递了个眼色,迅速身体前倾,行军礼目光灼灼的盯着刘据,振声暴喝一声:“拜见太子殿下!”
侯杰深吸一口气,也是豁出去的振声一吼:“拜见太子殿下!”
“拜见太子殿下!”
“拜见太子殿下!”
“拜见太子殿下!”
轰隆隆……隆!
一道又一道的声浪掀了起来,三千将士齐声行军礼参拜,声浪也一声高过一声。
刘据吞了吞口水,甚至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下方目光灼热盯着自己的三千将士,忍不住的用余光瞟了一眼,又在缓缓打开的金马门。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下方参拜的三千将士,生出了一股连他自己都害怕的念头,这个念头立刻被他掐灭,急忙收敛心神拂袖。
“介胄不拜,诸将免礼!”
吧嗒,刘据感觉自己嘴瓢了一样,再次大声说出了这句话。
“谢太子殿下!”史高满意的笑了笑,这些年刘据这太子倒也没白当,最起码的不怯场还是养出来了。
要想改变刘据的性格,就不要给刘据思考的时间。
这就是他总结给刘据的一句话!
“谢太子殿下!”身后的声浪再次如潮水般响起,并迅速的安静了下来。
“卸甲,殿下再喊全军卸甲!”史高没有耽误,再次提醒刘据。
“全军卸甲!”刘据深吸一口气,虽然不明,但这一次没有犹豫喊了出来。
“全军卸甲!”传令令旗声再次响彻三军。
“侯杰,带头卸甲,谁敢不听军杖五十,逐出太子宫!”史高眸光带着一丝冷意的对着侯杰吩咐,并补充了一声:“太子殿下的处境已经经不起犯错了,听我的!”
侯杰相当于太子宫的五官中郎将,算是太子亲信之一。
皇孙刘进的妻子王翁须就是侯杰的父亲侯明在赵国邯郸征集歌舞女子给找来的。
侯明原本是长平侯卫青的家臣,算是跟着卫青南征北战的亲信,后担任太子舍人已有小二十年,现因为年老基本闲养在太子宫。
侯杰算是蒙荫受重任,能力中规中矩,但好处是听话。
侯杰皱眉的点头,但还是亲自下场督令卸甲。
哗啦哗啦!
片刻的功夫,太子宫卫率便全部原地卸甲。
“看到了吗殿下,孤是太子,这就是这四个字的含权量!”史高看着卸甲完毕,立刻走近刘据一步,笑吟吟的道。
“呼!”刘据看了一眼宫门的深吸了一口气,“孤……明白了!”
“不,殿下还不明白!”史高带着笑意,轻声道:“现在,请殿下再告诉所有人。”
“就这三千人,全军一对一肉搏,胜者赏十金!”
“再胜者赏百金!”
“再胜者赏官拜什长,秩一百石。”
“再胜者赏官拜队率,秩一百五十石。”
“再胜者官拜屯长,秩两百石。”
“再胜者官拜卫士长,秩四百石。”
“进前二十者官拜司马,秩六百石!”
“第二名官拜太子卫率右郎将,秩九百石!”
“第一名官拜太子卫率左郎将,秩九百九十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