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齐准备调整方向,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走上写作的道路。
马上九月了,最近温度有所下降。
可司齐感觉自己的温度没有丝毫下降,反而有所提升。
如果文化馆有个热度排行榜,他一定高居前三名。
文化馆里那种若有若无的同情、谢华偶尔飘来的“早就说过”的眼神、以及二叔司向东欲言又止的叹息,都像梅雨天的潮气,黏糊糊地裹着他,让人透不过气。
他只觉得日子越来越难熬了。
他变得更宅了,不是泡在图书馆翻看各类杂志琢磨风格,就是窝在宿舍里写写画画。
写什么?
怎么写?
又变成令人头疼的事情了!
难怪文化馆的这些同志热衷于采风了,写作还真的需要一点点灵感。
这天下午,他正对着稿纸发呆,琢磨着《乡土》那种风物传说该怎么下笔,就听见窗外传来一阵喧哗。
是谢华和几个年轻同事的声音,话题中心是城里小青年最近流行的“喇叭裤”。
“……像什么样子!裤腿比扫帚还宽,走路带风,奇装异服,哗众取宠!”谢华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批判腔调。
“华哥,你这就不懂了。现在广州、上海都兴这个!这叫时髦!”一个年轻的声音反驳道。
“时髦?我看是流氓阿飞才穿!我们馆里要是谁敢穿这个,我看司馆长第一个不答应!”
司齐本来心烦意乱。
可听到这话,却猛地一愣。
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蓝布裤子,又看看窗外那群争论不休的人,眼睛陡然亮了。
对啊!
《文化娱乐》要的就是这种“潮”和“乐”!写什么风物传说,先写这个!
他立刻摊开稿纸,拧开钢笔帽,墨水差点甩出来都顾不上。
笔尖“沙沙”作响,一个带着后世幽默感的故事雏形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喇叭裤”历险记》主角就叫王小军,一个县城纺织厂的青工。他托关系从广州捎回一条时兴的喇叭裤,像得了宝贝似的。故事就围绕他穿上这条裤子后,在家庭、工厂和街头遭遇的“历险”展开:
家里:被思想古板的老父亲举着笤帚追打,骂他“不务正业,学流氓”。
厂里:被车间主任点名批评“奇装异服,影响生产”,罚他去扫厕所。
街上:被一群小孩围着喊“喇叭裤,扫大街”,却也吸引的几个漂亮年轻姑娘偷偷多瞧了几眼。
司齐刻意用了夸张又接地气的语言,把王小军的窘迫、委屈和一点点年轻人追求新潮的叛逆心理写得活灵活现。
最后,结局……必须温暖光明!
厂里文艺汇演,需要个“时髦青年”的角色,王小军穿着喇叭裤上台,意外获得了满堂彩,连主任都勉强承认“在某些特定场合,也算……为集体争光了”。
司齐只花了一晚上就写完了这个七八千字的小故事。
第二天一早,就寄往了杭州的《文化娱乐》编辑部。
这次,他也没抱太大希望。
《文化娱乐》拒稿,他再投给其他的杂志和报纸就行了。
其实报纸也行,报纸上也会登一些小故事。
然而,时代的风口,有时恰恰就吹向这些看似“轻浮”的浪花。
《文化娱乐》的编辑正苦于找不到反映当下青年生活的新鲜题材,司齐这篇稿子就像一颗恰到好处的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水塘。
稿件本身质量不错,更重要的是,它极其精准地踩在了时代的热点上。
一周后,就在司齐几乎忘了这回事的时候,传达室王大爷举着一封信,用他那破锣嗓子朝他喊道:“司齐!杭州来的信!还有稿费单!!”
司齐满脸不可思议。
因为这次太快了!
快得让人难以置信。
信件来回之间,只用了一周多时间!
司齐冲出去接过信,手指有些发颤地撕开。
里面是一张《文化娱乐》的用稿通知和一张四十元的稿费单!
附信很短,编辑称赞他“题材新颖,贴近生活,风趣幽默”。
王大爷好奇凑过来,“哎呦喂,还真的成了啊?你这……不容易啊,第二次投稿就……”
王大爷没把话说下去了。
这也太……顺利了吧!
第二次投稿就成功了。
而且稿费40块呢!
羡慕死个人了。
现在,县城的普通公务员月工资也就20块左右,像司齐这种临时工工资就15块。
这都抵得上他两个多月的工资了。
这个时候不管是国家级、省级还是市级刊物,稿费标准差异不大,新人作家千字5元左右,司齐写的《“喇叭裤”历险记》一共七千六百字,四舍五入算八千字,拢共40块。
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到半天就传遍文化馆。
谢华听到后,先是一愣,随即嗤之以鼻,对围着打听的人说:“《文化娱乐》?那种登明星八卦、奇闻异事的刊物,也就图个乐子。哗众取宠罢了,算不上真文学。”
可他那微微抽动的嘴角,还是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
而陆浙生则直接跑到图书馆,当看到桌上的信件后,他拍着司齐的肩膀,眼睛发亮,“司齐!你可以啊!《喇叭裤历险记》?这名字就带劲!快给我看看,到底写的是什么?”
最激动的当然是随后冲进来的二叔司向东。
他拿着那薄薄一张稿费单,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好!好!不管咋说,能发表就是本事!”
他这回没再提牙医或厨师的事情,而是背着手,踱着步子,昂首阔步,像一只雄赳赳气扬扬的公鸡,也不知道,他拿着这封信给谁显摆去了。
翌日,司齐拿着猪肉票证,以及取到的钱,到供销社买了猪肉,一些鸡蛋,还有一斤麦芽糖。
司齐拎着猪肉、鸡蛋和那包用油纸包得方方正正的麦芽糖,走到二叔家楼下时,心里有点打鼓。
婶子廖玉梅还好说,那个正在上高中、心气比天高的堂妹司若瑶,平时见了他这个“没出息”的堂哥,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他硬着头皮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廖玉梅,系着围裙,手上还沾着面粉,显然是在做饭。
看到司齐手里拎的东西,她愣了一下,“小齐?你这是……”
“婶子,”司齐把东西递过去,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稿费下来了,买点东西,谢谢您和二叔一直照顾我。”
廖玉梅接过东西,看清了那块肥瘦相宜的猪肉和红皮鸡蛋,脸上顿时露出真切的笑容,“哎哟,你这孩子,赚点钱不容易,自己留着花多好!快进来快进来!”